浩荡风月

千灯万盏,我只有一轮月亮

【闲泽】尘缘断

二姐姐谋反失败自鲨(自鲨也失败 前文贺新郎
   
   
   
   
    他生莫做有情痴
   
   
   
   
    长街无人,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范闲在车里被晃得头昏脑涨,掀开帘子往外瞧,北风吹来几粒细盐般的雪花,漫天飘白。

    京都城落雪了。

    范闲接了点雪缩回手,车厢内温暖,还未来及细瞧雪花便化掉了,徒留一点水渍在范闲指尖,他两指捻了捻,蓦地想起两年前在花舫上替李承泽擦去的泪。
   
    这两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缘着抱月楼的案子范闲在京都府外折了八家将之一的谢必安,没多久范无救也自二皇子门下叛出;赏菊宴庆帝遇刺范闲护驾护得身受重伤武功尽失,下江南收内库又意外将霸道真气练至大成;回京后范闲受封澹泊公成了全天下最年轻的小公爷,整个京都都对他的天家身份心照不宣,可他却急流勇退入了范族宗祠……
    红尘滚滚世事难料,唯一没变的大概是范闲和李承泽还是掐得那么厉害,又或者说,他单方面掐李承泽掐得厉害——他下了江南李承泽便和叶重之女叶灵儿成婚了,据鉴察院的消息说,二皇子和皇妃的感情很好,李承泽下了朝无事便回府陪老婆,真真称得上是举案齐眉。
   
    叶家在军中颇有势力,所以范闲把山谷狙杀的事也算到了李承泽头上,回京后他在抱月楼摆鸿门宴宴请王公贵族,同时暗中除掉了李承泽手下八家将剩下的六个。
    当时的李承泽大抵是很委屈的,因为他那么认真地瞧着范闲说,山谷狙杀的事,我不知情,我未参与。
    范闲信了,也可能没有,他只觉得自己压不下去的火气一对上李承泽微红的眼眶便更是翻腾不熄,许是因为跟着自己的人再次死在眼前让他想起了藤梓京,又或者是因为李承泽竟然为了叶家的势力娶了叶家女儿,又也许二者皆有。
    那天的一切都模糊不清,范闲只记得最后太子大皇子三皇子以及朝臣都不见了,而自己把李承泽绑在靠椅里,狠狠地欺负了。他记得自己在笑,笑说殿下浪成这样,王妃怎么满足得了?他记得满地的杯盘狼藉,还有李承泽哭得比满地狼藉更加狼狈的脸。
   
    发泄完了范闲便觉出后悔了,而李承泽冷冷地拂开他想要帮忙的手,强撑着穿好衣服,临出门却又停住了。
   
    “牛栏街……几年前的事情,想来,也就这么一件事情,你却一直记到了今天。”他这几句话透着难掩的哭腔,连扶着门扉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范闲,你究竟是怎么想我的?”
   
    说完也没等范闲回答,直接就走了,徒留范闲一个人在屋子里,把所有的案桌都踹碎了。
   
    后来范闲仔细想过,终于承认自己难言的私心——山谷狙杀背后真凶究竟是谁并不重要,他发那么大的脾气,不过是因为李承泽和别人成亲了。
    他花了那么多心思剪除李承泽在朝堂上的羽翼,为的是让李承泽好好地在家里做个闲散王爷,却没想到事与愿违,竟把李承泽逼到了别的姑娘怀里,这叫范闲怎么可能不窝火。

    他想着念着那么久的人,怎么就是别人的了。

    早在京都府外废了谢必安一身功夫时范闲便有过一个自私至极的念头——谢必安没了,也算他和李承泽扯平了。这个念头一晃而过便被他摒弃,人命关天如何比较,这么想是对藤梓京的折辱,也是对世间生灵的践踏。
    这个念头叫范闲厌弃不已,只是这心思再肮脏,到底也叫他瞧清楚了自己的心。
   
    时至今日,他仍然心悦李承泽,甚至不惜用人命为他开脱。
   
    可李承泽成婚了。
   
    和范闲不一样,范闲娶婉儿是为了断了陛下给他接着赐婚的念头,同时也好气一气李承泽。婉儿与他不过是志同道合的朋友,等一切风平浪静小姑娘是要换个身份一游天下的,假装嫁给范闲总比真的嫁一个不知名不认识的庸徒纨绔好。
   
    一举好几得,何乐而不为。
   
    拜堂甚至都是高达替婉儿拜的,反正盖头一盖,没人能瞧见底下的模样,个子高了便推给凤冠,谁又能不知好歹地掀开新娘子的红盖头去盘问个真切。
    但李承泽不是这样的,他是真的和叶灵儿拜了堂成了亲,范林婚宴上他对范闲说过的话如今都可以送还给他自己——鸾凤和鸣,儿孙满堂。
   
    这叫范闲怎么受得了。
   
    所以他故意作践李承泽,甚至恶毒地设想,若是叶灵儿发现自家夫君身子上的印记又会如何。据说二皇妃对二殿下的一张俊脸很是喜欢,这更让人不爽,李承泽不惜用自己的好相貌去交换一把登天梯,范闲想着,心里又是生气又是怜惜。
   
    他气李承泽终是放不下这皇位,气自己百般手段到头来屁用没有,更是怜惜,怜惜李承泽活得如此不易。
   
    他想把他执拗的心上人从这片腐烂淤泥中拉出来,可朝堂之上波诡云谲,牵一发而动全身,饶是他范闲手眼通天也无可奈何。
    两年前那艘画舫上,范闲对李承泽说,不要以为自己能控制一切,眼下这句话也适用于他自己了,世事无常得像是山顶滚下的雪球——一眨眼李承泽便和李承乾李云睿联手造反了,而范闲什么也控制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甚至还来不及和李承泽道歉,为他的冤枉,为他的无礼,为他们之间的种种纠葛。一切发生的太快,本该是叛军助力的叶重临阵倒戈,李承泽叫自己的老丈人反插一刀,兵败如山倒,被软禁在府里听天由命。
   

    范闲今天便是去见他的。
   

    莫名的不详之感萦绕心头,范闲没来由地觉得这漫天洋洋洒洒的雪花不是什么好兆头,要不怎么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个时候下?他不敢细想,只嘱咐车夫加快速度,好早一点到王府见那个让人心神不宁的罪魁祸首。
   
   
   
    “你还是来了,”李承泽缩在椅子里,“还能见你一面,不错。”
   
    范闲皱眉,隔着案桌在李承泽对面摆好的椅子上坐下,“陛下既然说过,定是不会伤你性命。”
   
    “不过是给灵儿留个丈夫罢了,”李承泽一声冷笑,“叶家立下如此大功,总不好苛待人家的女儿。”
    他捻起一粒葡萄送进嘴里,“终生被囚,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承泽这么说话叫范闲心慌,“淑贵妃呢,你不管了吗?”
   
    李承泽笑了笑,却没接范闲的话茬,只瞧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如今想起来,那日在画舫上,你说的话是正确的……这两年里,你一直在想着将我的雄心打掉,回思过往,我必须谢你。
    “说来奇妙,我一心以为姑母会助我,一心以为岳父会助我……但看来看去,原来倒是你,我这一生最大的敌人,对我还曾经有过那么一丝真心。”
   
    “敌人……”范闲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时至今日,我们之间,便只剩下这一个可能么。”
   
    “不然呢?”李承泽微微一笑,“你我之间,说是兄弟太伪,说是情人太过,说是敌人却再好不过,不然怎么对得起朝堂上两年的针锋相对呢。”
    他举着一颗葡萄朝范闲敬了敬,“不管你信不信,范闲,我是真的欣赏你、羡慕你,单说你入范家宗祠一事便足以让我自愧不如,我没看错,你果然是我们老李家的异类。

    “至于我……呵,”李承泽说着说着郎声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涕泪横流,“我是什么东西?我自以为算计过人,身后助力无数,皇位指日可待,可哪里料到,什么事情都是父皇安排好的,而我这个聪明人,比棋子都还不如,连承乾这个懦夫都不如,我什么都无法做,我什么办法也没有,我就像是个手足无力的小孩子,只知道傻傻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我是什么?”李承泽盯着范闲,指着自己,满脸是泪,却依旧笑着,一字一句道:“我就是个笑话。”
   
    范闲想说不是,想说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想说你一直都是初见时那个风月无边玉质金相的殿下。然而这些话他一句都没有说出来——李承泽说出笑话二字后,吐出了一口黑血。
   
    他服毒了。
   
   
    乌黑的血落在青色的绸衫上,极其扎眼,范闲脑子里一片空白,条件反射地抢上前去,才行了两步就住了脚。
   
    李承泽握着一把匕首。
   
    “我不要你救,”他抬眼瞧着范闲,雪亮的刀锋架在自己的细脖子上,仍旧是那个有点娇蛮的模样,“一生至此,总该由我一回了。”
   
    “殿下,”范闲绞尽脑汁,一开口声音都打颤,“叶灵儿你不管了吗!她,她是你的妻子,她那么喜欢你,你死了她怎么办?还有淑贵妃,你总不能丢下她一个人!”
   
    “灵儿不会有事的,至于母妃……不是还有你吗,”李承泽瞧着范闲笑了笑,缓声道,“抱歉把母妃托付给你,只是除了你,怕是也不会有人愿意受我一托了。
    “也难怪,拜高踩低,世人尽皆如此,只你一个傻的,愿意接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范闲张了张口,还未言语,李承泽又开口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听我说完吧,”他望着范闲,眼神湿润笑容温柔,“我们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这是实话,他们很长时间没有好好说话了,可眼下又哪里是说话的时候呢。范闲着急,又怕李承泽给自己一刀,到最后无计可施,只得点了点头。
   
   
    “你知道吗,我从前一直想不通,这京都想杀你的人不少,不错,最开始动手的是我,但你以为承乾就对你有多少温柔?山谷里没要了你的命,他气得在东宫跳了一夜的脚……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承乾的态度却和对我完全不同?”
    李承泽低垂着眼睫,敛着的都是委屈,他说到这里似是鼻酸,顿了顿才又缓缓道,
    “后来我想通了,不过是因为我们那一面的缘分……被喜欢的人欺骗和被不相干的人欺骗,感受总是不同的。”

    说到这里,李承泽竟笑了,这笑容晴光映雪般漂亮又脆弱,他已然没有力气,手里的匕首都摇摇欲坠,声音也越来越小,“想通这一节便也不那么委屈了,好歹你是真的心悦过我……灵儿说,你我之间实则孽缘,她说得也有道理,若没有初见的缘分,后来也不至于闹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但其实孽缘也很好……为这一生一段的尘缘,也不枉我来这世上吃一回苦,遭一番罪。”
   
    范闲也来不及去想叶灵儿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因为李承泽说完便从椅子上栽了下来,手里的匕首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一个箭步抢上前把人接住,李承泽身量轻得不可思议,像一把梧桐叶般轻飘飘地落在怀里,今日李承泽没有束冠只绑了个马尾,如此模样更是让人心碎不已。
    毒性发作,他一阵咳嗽,黑血落了范闲一身,范闲一个眼神都没施与,只手忙脚乱地掏出解毒的丹药塞进他嘴里,
   
    “咽下去,乖,快咽下去……”
   
    范闲从嗓子一路抖到指尖,李承泽瞧着,促狭地笑了,“晚啦……”他似乎是看不清东西了,倚在范闲怀里眯着眼睛,边笑边胡乱地摸上范闲的脸,触手一片冰凉,
   
    “你哭了?”李承泽愣住了。
   
  
    范闲哭了,这是李承泽万万没料到的事情,不止他没料到,范闲自己都没料到,若不是李承泽说了他还不会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苦痛,慌乱,茫然,无助……许多重生以来不曾出现过的情绪纠缠在一起呼啸而来,范闲还从未有过如此不知所措的时候。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范闲的鼻梁和下颌滚下来落在李承泽脸上,他愣了愣,苦笑一声,轻叹道,“当真痴儿……”

    他抬手给范闲擦了擦脸,“我曾经想,你大抵是这世间运气最好的人,独独在我这儿栽了个跟头……而我,而我……”他说话已有些艰难,却还是撑着给了范闲一个笑脸,“我虽运气不好,到底也遇到了你。”
   
    也是怨过的,人海茫茫,为何偏偏他活得如此艰难,几番挣扎到最后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情路又如此坎坷……只是怨来怨去,又怨得了谁呢。

    现如今行至陌路,亦有佳人相送,虽说这位佳人是个男的,还是他亲弟弟,可到底也是李承泽在这世上唯一的真心人、知心人、痴心人。

    亦是不算轻负。
   
    “今生至此,实在不堪,嚣张过、荒唐过、快活过,只是没有真正自由过……然则临到头有你来送我,也算不错……

    “认识你很好,你来送我,我很开心。”
   
    李承泽抬手,循着记忆中的位置很轻很轻地点了点范闲鼻尖上的小痣,
   
    “早就想这么做了。”他笑着说。
   
   
   
    若是有来生,当做一场春风,春风自由又温柔,遇到你也好得一个笑容。
   
   
   
    苍白的手无力地垂下,范闲下意识接住,只觉得冰凉刺骨,像是握了一手碎玉。
   
    “李承泽,”他很轻声地唤他,“李承泽……”
   
    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很可惜,他没听到。
   
    “喂……”范闲小心翼翼地抱着人,眼眶通红,手足无措的模样,“山谷狙杀的事,是我冤枉了你……你,你起来打我啊……”
    他说着,抬手很轻很轻地给李承泽擦净了脸上的污血,“我不还手,随便你打……”
   
    李承泽没动。
   
    “承泽……”范闲声音有些抖,“你想怎样都好,我再不欺负你了……

    “跟我说说话啊……”
   
   
   
    他千般手段也不过是为了留下李承泽一条命,可算计着算计着,只给自己算计出了满腔的怒火,火光烧的他脑子都发热,最后冷静下来,突然发现一切都已经不可控制。
   
    世间事阴差阳错,不过寻常。可此刻范闲锥心刺骨,如何道寻常。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
   
    悔不当时留住。
   
   
    他们之间,不可挽回的过错太多,情爱夹杂着利益,于是心动也变成错误。事已至此从头再看,争一时的成败,争一局的胜负,不过是因为在意才如此较劲。
   
    彼时年少,爱恨都喧嚣。
   
   
   
    “你讲不讲理啊……”范闲抱着人,眼泪不受控地成串掉下来,把李承泽青色的衣裳都打湿了,“你说了那么多,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还有好多话要说呢……”
   
   
    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我看不清,不该拿自己以往的原则来要求你;说冤枉了你,很对不起;说婉儿与我并没有关系;说其实我挺嫉妒谢必安范无救的;说……
   
    说什么呢,什么他都听不到了。
   
  
    “我还没有好好吻过你呢……”最终,他只轻声在李承泽耳边这样说。
   
  
    范闲用力地搂着李承泽,像是孤独的孩子抱着自己心爱的小熊,李承泽的脑袋贴在他的心口上,是一个非常亲密的姿势。眼泪多得要把李承泽淹了,他只得抬起脸,不经意间却瞧见了屏风上绘着的春花。
   
    窗外大雪纷飞,恍惚间,范闲想起曾在李承泽身上闻到过的丁香,可如今这隆冬时节,哪里去寻得丁香花呢。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原来,李承泽便是他机关算尽都留不得的辞树花。
   
   
   
   
   
   
   
   
   
   
   
   
   
   
*二姐姐没死,下一章妈粉叶灵儿上线,交代一下他俩名存实亡的婚事
  
*对没错和范闲拜堂的是高达哈哈哈哈哈哈哈
   
*二姐姐这一生真的是好苦,我码着码着都心疼,唉
   
*求评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对了谢必安死了是原著与我无关啊啊啊不要骂我
以及原著里范无救因为二姐姐的死一夜白头哦啧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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