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风月

千灯万盏,我只有一轮月亮

【闲泽】半死桐

二姐姐昏迷妈粉叶灵儿讨公道 前文尘缘断
   
   
   
   
    同来何事不同归
   
   
   
   
    京都城内最近发生了许多大事,皇亲国戚们接二连三地造反,长公主死了;天降异象东宫大火太子也死了;陛下也死了陛下其实没死陛下到底死没死……若是编成话本交给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皇权更迭的事他们其实听不大明白,也并不甚在乎,反正谁当皇帝都轮不到他们来管,八卦听一听就过了,日子明天照样地过。权谋从来没有绯闻得人心,是以这诸多大事之中只有一件传得火热,那便是澹泊公和二皇子的风月事。
   
    澹泊公范闲,全天下最年轻的小公爷,少年英才风流倜傥,手握鉴察院内库两大权力机构,同时文采斐然,被世人称为小范诗仙……
    这样的传奇人物一向最为百姓喜欢,范闲的故事从牛栏街说到北齐说到抱月楼说到赏菊宴说到江南,上到耄耋老人下到黄口小儿,人人津津乐道。京都城中识得范闲的人挺多,是以那日他抱着奄奄一息的李承泽一路狂奔的时候被不少人认了出来。
    大雪纷飞里俩人满身是血,范闲边跑嘴里还边喃喃自语着什么有救了有救了,形容狼狈神色癫狂,老百姓最爱看热闹,认出来的人一声诶这不是小范诗仙吗,一传十十传百,第二天满城的人都知道范闲抱着李承泽满城发疯只为留美人一命的事了。
   
    有人说这是澹泊公给老情人下了毒后又后了悔,还有人说这是二殿下为了拿捏小公爷假意寻死结果玩脱了,更有甚者说这是范提司贪图皇子美色打算用强二皇子不堪受辱一死了之……总之是怎么说的都有,整合到一起可以编一百本霸道提司的冷艳皇子、小范诗仙与我哥哥的二三事之类的长篇白话世情小说。
   
    风言风语在京都城上空飘了好几天,范闲却没有一丁点心思去管,李承泽服毒后本已无力回天,千钧一发的时刻范闲一下子想起了海棠赠与的金乌丸,据说这金乌丸乃是国师苦荷研制的神奇丹药,世上只有三颗,有起死回生之效。
    彼时的范闲不大信,轮起医术苦荷怎么抵得上费介,再说他一向瞧不上那个喜欢故弄玄虚的秃驴,是以得了药便放在了书房,并未随身带着。
    然则此刻李承泽命悬一线,这已然是范闲唯一的希望,记起的瞬间他便一把捞起人往外跑,等不及马车便一路飞奔回府,这才从阎王手里抢下李承泽一条命来。
   
    也是李承泽命不该绝,先前范闲塞进他口里的也是上好的化毒之药,虽说晚是晚了些,但到底也为他拖了一段时间,给了范闲一个抱着他求生的机会,金乌丸神之又神,终是给李承泽续上了一口气,再加上范闲不眠不休地拔了三天的毒,终于在第四天日出之时化险为夷。
   
    只是人一直没醒。
   
    范闲知道,李承泽中毒太深毒性又太霸道,毒已入骨实在难清,也许这个人永远都不会醒了。
    他满身医术,怎甘心这样束手就擒,如此便守着李承泽,费尽心思地钻研配药,李承泽醒了自然是好,若是醒不过来,范闲便跟他死磕到底。
   
    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无论长短,他总归是要和李承泽一起的。
   
   
   
    叶灵儿来的时候范闲正陪着李承泽晒太阳,此时距离二皇子服毒自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这位名正言顺的二皇妃终于登门。
   
    “稍等。”范闲瞧着叶灵儿点了点头,接着便毫不避讳地把软榻上的李承泽连人带被都抱了起来,睡着了的皇子殿下眉目温软,窝在他怀里娇娇的样子,范闲垂眼瞧着,一面稳稳当当地抱着人进了屋,仔细安置好了才出来。
   
    “不知二皇妃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他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明知故问。
   
    叶灵儿冷淡地笑了一声,“范大人手眼通天,不如猜猜?”
   
    “……”范闲沉默了,他幽幽地看着叶灵儿,半晌才低声道,“我不能把他还给你。”
   
    “为何?”
   
    “他身上没好,离了我立时就死了。”
   
    “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原因吗?”
   
    “……”
   
    风过,吹起檐角的雪花,范闲瞧着细碎的雪,沉声说道,
   
    “因为我心悦他。”
   
    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更何况,喜欢是世界上最好的感情,他喜欢李承泽,自然是要承认的。
    只是稍稍有些对不起这位王妃……范闲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脸去看叶灵儿,红衣姑娘似笑非笑,眼里是堪破一切的清明。
   
    “我就知道,”女孩一声长叹,“不怪他如此看重你。”
   
   
    如此直接地承认自己心悦亲哥哥,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既然他爱你爱到名声和前途都可以搭上,那么我也可以放手了。
   
    反正你……那么把他放在心上。
   
   
    “澹泊公不必忧心,”叶灵儿看着范闲淡淡道,“我不是来要人的。

    “更何况,我也没那个资格。”
   
    听闻此言范闲不由得皱眉,疑惑道,“灵儿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叶灵儿没有回答,只侧过身去瞧范闲在天井里搭的加湿器,好半会儿才缓缓开口,“我其实算不得他的妻子……成亲之前他来寻过我,说他心里有个如何都放不下的人,我问他为何不去找他心里的人,他说那个人嫌他心眼太多,不要他了。

    “我又问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他说他需要叶家在军中的势力,如果我嫁给他,他会待我很好很好,若是我答应他,我想要的只要他能做到,他都会去做,若是不答应也没关系,陛下那边,他去说。

    “我当然答应了,为什么不呢,京中男子本也没几个及得上他,至少他不会像那些肤浅的男人一般,嫌弃我舞刀弄棒,不像个姑娘。

    “成婚后他便睡在外间的软榻上,我知道,他并没把我当成他的妻子,我也不把他当做丈夫,只当是个好朋友……他什么都不避着我,下了朝总是带着我玩,陪我下棋,陪我钓鱼……实在是个温柔的人。

    “后来,你从江南回来了,他去抱月楼赴宴……”叶灵儿从回忆中挣脱出来,转过头直视范闲,缓缓说道,“范大人不会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吧?”
   
    抱月楼,鸿门宴,范闲怎么可能不记得。就算他不记得,他踹碎满屋案桌肿得老高的脚面也替他记得——因为山谷狙杀他除掉了李承泽的八家将,因为和叶灵儿的婚事,他强//暴了李承泽。
   
    “那天,我是在家里等他的,他回来得很晚,约摸是强撑着摸到了屋门,才进来就摔在了地上。

    “他那个样子,我怎么敢叫人来,只得自己照顾他,可他不让我靠近,非要自己梳洗,约是着了凉,后半夜竟烧了起来,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摸着都烫手……我从来不是个顾及男女之防的人,便拿了些药酒打算给他擦擦身子,才解开寝衣领子,就吓了好大一跳……”
    像是回想起了当时的震惊,叶灵儿吸了口气才又冷冷道,“那种印子,总不可能是个姑娘留的……我虽不及你们聪明,可到底也不是个傻子,那场宴席上的人,除你之外,我实在找不出第二个敢如此待他的人。

    “那次他整整病了一个月……你知道吗范闲,你在江南一年,他好不容易胖了些,待你回来只见他一面,就有本事叫他瘦得腕骨都伶仃……我性子急,实在没忍住埋怨了你几句,可他说,你情非得已,他咎由自取。

    “他当时虽然在笑,可我知道,他其实是很难过的。”
   
    他其实是很难过的。
   
    只这一句话便足以打得范闲丢盔卸甲,胸腔里被搅出一团血肉模糊,他死死地咬着牙才没在叶灵儿面前掉下眼泪,到最后憋的眼眶通红,瞧着像坊间流传的下凡妖星陈萍萍。
   
    他这个模样让叶灵儿大大地舒了心,女孩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又开口道,“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喜欢他的吗?就是这个时候,我觉得他可怜,想要照顾他。

    “可能你们都觉得他心思过伪,然而在我眼里,他实在是个很好的人,你回范家祭祖那天他说,如果你明智些便该向他靠一靠,京中现在只有他敢要你。

    “抛开私情,他依旧欣赏你,哪怕你彼时立于危墙之下,他仍然敢接受你。

    “这个男人,有勇气,有度量,我爱上他,理所应当。只是他不爱我,你小范诗仙如此耀眼,叫他心里眼里又哪能容得下别人呢?”
   
    叶灵儿说完便淡淡地瞧着范闲,范闲垂着头平复了好一会,半晌才抬起脸,缓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必,”叶灵儿别开了眼,“我又不是为你。”
   
    “我知道,”范闲轻声说,“你是真的盼着他好。”
   
    叶灵儿没说话,默了一会儿才道,“若是没有你,我们也是不可能的——我爹助他竟都是陛下安排好的。过往我只道天家薄情,却没想到亲爹也能置我于如此两难境地……若我当真是他的妻子,只怕现在已然怄得死了……”
    她叹了口气,“估计是事成后想起来对不住我,定州已经派人来接我了,本想等他醒了再走,如今看来……他还会醒吗?”
   
    “会。”范闲斩钉截铁地说,“我在这儿,他一定会醒。”
   
    叶灵儿点了点头,接着招手唤来了下人,“这个给你,”她把一口箱子交给范闲,“里面是他的宝贝,眼下这个境况,合该给你瞧瞧。”
   
    女孩冲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从此以后,不复再见。
   
   
    送走叶灵儿范闲便进了屋,李承泽软乎乎地歇在他的被子里,难得乖巧的模样。范闲抱着箱子小心地坐过去,抬手很轻柔地给人拢了拢鬓发。
   
    “还老是笑我呢,明明比我还傻。”
   
    他撑着箱子,把下巴垫在胳膊上,狗狗般红着眼趴在那瞧了好一会儿,好像李承泽听着他说他傻就能气醒了似的。
    然而事实一如往常无情,等了好久李承泽依旧那个睡美人的模样,范闲不再抱有幻想,他叹了口气,直起身把箱子放平,摩挲了好一会儿,终是缓缓地打开了。
   
    箱子很轻,所以范闲没想到里面竟这么满,待他看清了东西,又觉得轻是轻的理所应当,满也是满的顺其自然。
   
    除了一个锦袋,全都是纸。
   
    范闲先拎出锦袋放在一旁,再拿起一沓纸张细看,宣纸柔软,是李承泽的字帖。
    和范闲不一样,李承泽一手行楷写得极漂亮潇洒,修竹般风骨卓然,且不失疏狂少年意,看起来可谓赏心悦目,配上千古诗句,更觉雅致风流。
   
    纸上一字一句,皆出自范闲那本诗集。
   
    李承泽写东西并没什么章法顺序,只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范闲看到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看到了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看到了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看到了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甚至还看到了我醉欲眠卿且去,以及后面那句去你//妈的……
   
    但最多的,还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眼泪不知不觉地顺着脸往下淌,范闲唯恐打湿了李承泽的墨迹,连忙拿袖子擦了擦。他小心翼翼地把字帖收好,又撇着嘴看了李承泽好一阵子才缓缓拉开了那只锦囊,将将瞧清里面的东西眼睛就又模糊了。
   
    一把风干的丁香花,以及一只剔透的白玉手镯。
   
   
  
    于李承泽而言,范闲是什么呢?是清晨执笔时洒落于书页的几厘阳光,是毕生从未见仍心向往之的碧海青天。
   
    是绝望的救赎,是渴望的自由;是无法挽回的过错,是无药可医的心动;是恨不得的绊脚石,是爱不起的少年郎。
   
    是血浓于水的兄弟,更是这红尘里唯一的风月谈。
  
   
   
    李承泽的一生,所谓的骄奢淫逸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到最后末路之时,所剩下的只这么一点东西。
   
    他有满满的一箱字帖,每一张宣纸都写满了诗,没一句是范闲,每个字是范闲。
    他有薄薄的一只锦袋,里面装着丁香花和白玉镯,干花是他的身不由己,镯子是他的言不由衷。
    
    再忍不了,范闲捏着镯子,咬着牙哭了出来。
   
   
   
    世人都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范闲一直认为李承泽是慧极必伤,他才是情深不寿。为了一个李承泽,他不顾天地伦常,不顾世人眼光,大殿之上敢潇洒表情,御前试探敢直言不讳……他不在乎血缘,不在乎名声,只在乎这一个人的眼光。
   
    可结果呢,他一厢情愿,到最后满盘皆输。李承泽杀他,厌他,把他当成傻子耍,从未放在心上。
    甚至累死了他这辈子第一个朋友。
    即使这样,范闲仍旧舍不得伤他,他想他一生顺遂,平安地活在世上。然而事与愿违,他只想到他喜欢游历天下,却没想过他也有诸多身不由己。
  
    是他错了,李承泽和他之间隔着几千年的鸿沟,他一厢情愿地为李承泽好,还因为人家不承他的情而生气。此刻的范闲终于明白,不是李承泽不承这份情,而是这份情李承泽根本承不起。
   
   
    他们之间的错过,是命运,也是人心。
   
    有一个人,从头到尾,什么都知晓,他在暗中观察着儿子们的爱恨情仇,推波助澜或息事宁人都透着冰冷的漠然,就像无情的神祗端坐云巅观赏着人间苦厄。
   
    李承泽是棋子,范闲也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范闲和李承泽,也不过是滚滚红尘中的可怜人罢了。甚至李承泽比范闲还要可怜——范闲的心动早在初见之时,那时一切尚未发生,他爱上这位风月无边的二殿下无可厚非,到后来情注太多无法收回,他认。
    爱就是爱了,手段狠毒蛇蝎心肠也好,朗月清风倜傥不羁也罢,既然爱了,范闲从不后悔。
    但李承泽呢,在明知道和范闲之间隔着人命的情况下,在与范闲相处日久了解范闲性子的情况下,在知道范闲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情况下,依然动了不该动的心。
   
    有恩必还,还的是人家藤梓京,有仇必报,报的才是他李承泽,这些他明明很清楚。
    世上的路那么多,只因为一时的暖,一刹的糖,他便孤注一掷,命都不要地选了最难的那条。
   
    他的感情向死而生,从第一秒就带着绝望。心动过后的每一刻,甜蜜是苦痛,酸涩是折磨,越爱越负担不起,沉重得叫人难以忍受。
   
    可李承泽忍过来了,不仅忍过来,他甚至还觉得,遇到范闲是这落拓人生唯一的颜色。
   
    竟还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
   
    原来,慧极必伤是他,情深不寿也是他。
   
   
    天色将晚,范闲拿袖子胡乱地擦净了脸,又把手在身上蹭了蹭,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镯子,又更加小心地给李承泽戴上了。
   
    “喜欢就戴着,”他鼻音很重,一开口差点又哭出来,

    “我喜欢你戴,你戴着好看。”

    “你怎么都好看。”
   
    夕阳照在李承泽脸上,恍惚看着,也算个岁月静好的模样。
    
    
   
   
   
   
   
   
   
   
*半死桐是北宋词人贺铸为亡妻作的一首悼亡词,词牌名为鹧鸪天,因其中一句,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而被贺铸名之为半死桐。
在这一章指的是留下一条命却醒不过来的李承泽,也指因李承泽命悬一线而憔悴心痛的范闲。
  
*霸道提司的冷艳皇子、小范诗仙与我哥哥的二三事,长篇白话世情小说。
我国第一部长篇白话世情小说是明代的金,瓶,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以及小范诗仙与我哥哥那本,是老三写的,太子也看过
  
*下一章原著里因为二姐姐的死一夜白头的范无救登场!小范大人开始寻妻!
  
*最后一句,意思是只有死了的或者说以为自己死了的李承泽才有这种温柔恬淡的样子。
他活得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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